2010年11月初,门头沟区棚户改造规划图上的S1线坐标,圈定了永定镇11个行政村1700户居民的宅基地,一场事关地铁西进,牵动百姓福祉的大规模拆迁开始了。已近九旬的李悦老人没想到,自己竟在退休30年后出了名,被评选为2011年度“京西十大好人”。用他的话说:“我也没干啥,就是主动开门请进了拆迁工作组,率先在拆迁补偿协议书上了签字,该多少就多少,这咱心里有数。”
李悦老人的家原是个300平方米的独门独院,一溜旧平房座北朝南占去了90平方米,剩下的地界种满了果树,得有三四十颗之多,少说也都十好几年了。这块宅基地上曾住着一大家子8口人,除了李悦自己做过政府公务员,老婆孩子都是村里的农民。老伴过世后,他一人安享晚年,没让一个子女搬回来伺候,而是长年请保姆照顾自己的生活。拆迁办的小张为李老算了一笔账,像他家这么大的院子,如果盖满了房,至少多拿300多万元拆迁补偿款,里外里加一块就是500万。
这次村里拆迁,两个女儿一得到消息就都找上门来,劝老爷子也动动土,打个政策擦边球,并表示:“您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我们帮您,用不着您操心。”孩子们的想法,于情于理并不太过分,但却惹火了李悦,他一个挨一个把女儿女婿们训斥了一顿。告诉你们:“没根靠不住,无信难立身。老子不姓钱,也压根儿就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1937年,“七七”事变后,14岁的李悦只身前往天津学生意,三年出徒留下来做了写账先生。那是一家灰煤储运站,在当时也算是个大商号了。8年抗战,3年内战,灰煤紧俏,商机无处不在,而李悦始终信守着师傅的一席话:“干咱这一行就是和钱有仇,教你数数只管填饱肚子,要是掉进钱眼儿里可就拔不出来了。”北平解放,家里分了田,父母叫他回祖籍房山种了两年地。可扒拉算盘珠子的手,干起农活来已经不听使唤了。
1950年,京西煤矿划入门头沟新区,政府选干部,看上了李悦这把铁算盘,当年的写账先生又有了用武之地。他被分配到财税局,做了农林水利系统主管会计。铁算盘不光打的快、算的准,更重要的是素质过得硬,让人信得过。从“三反”运动开始,李悦就成了局里的“消防队员”,哪个单位的财务部门一出事,上级就会派他去“灭火”,甭管是贪污、浪费、挥霍公款,还是假账、花账、乱账、糊涂账,他都能很快查个水落石出。
1966年,李悦被下放到斋堂“五七”干校参加劳动。那阵子,林场的小青年造反夺权,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领导让他回到区里的财务室看墩儿,就一间小黑屋,窗户挂满了麻袋片。女同事吓得不敢来上班,他只好一人独当一面,会计出纳一肩挑,行话叫包葫芦头。记得有一次,造反派要超标购买皮大衣、皮帽子,强行逼迫李悦开支。他坚决不从,“守财就是守信,人无信而不立。上级把我钉在这儿,是对我的信任,共产党按制度办事,谁也不能破了规矩。”对方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急了眼,追着他满院子砍砖头,骂他是走资派的狗腿子。
1972年,卫生局从文教卫系统分立建制,财务人员紧缺,组织上又想到了铁算盘李悦。人事局向“五七”干校要人,校长就是不放,僵持了一年。这可难为了他,既要给卫生局立门户,还得给农林局守摊子。各单位各部门有多少人头,每个人头开支多少,各家各院有几张办公桌,几个煤炉子,架了几节烟筒,他都精打细算,滴水不漏。8年后,李悦在卫生局财务科会计岗位上退休,又返聘到劳动局干了8年培训。
在职的时候,门头沟区的历任领导班子他都熟,可他没走过一次后门,没为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找过工作。村里有位挖煤窑的老矿工得了矽肺病,他却破天荒第一次答应帮人家办私事,通过关系找到结核病防治所为其做了工伤鉴定,而且坚持前门进正门出,没喝过谁一口酒,也没给谁上过一根烟。
多年以来,家里的户口本上就他一个人,这回赶上拆迁,只能平价买到一居室55平方米的回迁房,确实不方便住,但他还是信守不给组织添麻烦的承诺,二话没说,带头搬家上了楼。
现在,他也是个有3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他却偏偏好管起闲事来。区政府大门口的一条标语有个错别字,他打电话给宣传部门;区文化馆小门楼上的窗户快掉了,他打电话给城管部门;收费站的钟表停在一个时间点上不走了,他打电话给路政部门;学校门口有人乱停车,他要了根粉笔在地上画了个圈,写上“占便道,不道德”。眼瞧着村里有人私搭乱建,占街堵巷,他心里也别扭,为此专门打热线电话,向政府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总结自己的一生,李老写下了四句话:政治上跟党走,经济上莫伸手,生活绝无奢求,工作一丝不苟。他撂下笔笑着对拆迁办的小张说:“数了一辈子钱也没挂上个长,惭愧啊!可眼下这500万挂多少个零,咱数的清,我不傻!一个人信在根在,要是为钱活着,命也就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