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青年报
时间:2018-07-23“君子不言利”,这是一句尽人皆知的古训。用今天的目光去理解,指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不被财富所左右,这才称得上君子。我们可以有经济需求,但绝不能为金钱而活着。所以,作家不该为稿费而创作,明星不该为出场费而演戏,科学家不该为奖金而研究。遇事开口谈钱,总归是庸俗的。
最近读到著名词曲学家、敦煌学者任中敏教授生前的一封信。寥寥数语,开门见山,谈的就是酬金——稿费:
“编纂大字典酬金五百元,分发没有?请告知。我想劝上面(书记、人事处)早发此款,让某些人(如张旭光老师在重病之中,须钱救命!)得款救急,别无他忌。”
信是写给夏云碧组长的。她也是词学名家。看来“大字典”由多位学者合作完成,她是负责人。信札落款没有年份,从任中敏逝世于1991年、张旭光逝世于1987年等因素分析,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按照当时的物价水平计算,稿酬500元并不高,得由多人分享,且迟迟未发,耄耋之年的任中敏忍不住了。不过,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重病中的张旭光老师疾呼救命。
任中敏,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文学院国文系,与读哲学的同乡好友朱自清住在同一宿舍。他一生著作等身,上世纪30年代就出版了《词曲通义》《散曲丛刊》《新曲苑》等系列著作。新中国成立后,又出版“唐代音乐文艺发微”丛著《唐戏弄》、《唐声诗》、《敦煌歌辞总编》、《优语集》等。他也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曾创办在大西南很有名望的汉民中学,任教过上海大学、复旦大学、广东大学和四川大学,晚年任教于扬州师范学院(现扬州大学),是我国首批博士生导师。任中敏早年与中共早期领导人瞿秋白、张太雷是同学,参加过五四运动。瞿秋白在《饿乡纪程》(《新俄国游记》)中说:“当我受欧化的中学教育时候,正值江南文学思想破产的机会。所谓‘欧化’——死的科学教育——敌不过现实的政治恶象的刺激,流动的文学思潮的堕落。我江苏第五中学的同学,扬州任氏兄弟及宜兴吴炳文都和我处同样的环境,大家不期然而然同时‘名士化’,始而研究诗古文词,继而讨究经籍;大家还以‘性灵’相尚,友谊的结合无形之中得一种旁面的训育。然而当时是和社会隔离的……”
江苏第五中学同学任氏兄弟,即任中敏及其弟弟任乃誾。
任中敏晚年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扬州任教,取书斋名“回甘室”,不难想见他回归故里的喜悦。另一个书斋名“六斤一两室”,是因为有人将他的研究成果稿本称了一下,重“六斤一两”,干脆以此命名,透显了他对学术研究的珍爱。
任中敏先生一生颠沛流离,却始终保持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解放初期,受政治运动冲击,他一度沦落到社会最底层,以刻字、卖熏豆为生,但依然安之若素。甚至写下了《卖豆诗》。其七:“廿年已惯鸣孤掌,只手提蓝岂必狂。走遍街头多十字,此心从不感彷徨。”其十四:“摊头阵地小于床,有客殷勤话短长。卖豆何心兼卖老,请君休认满头霜。”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沦落为街头小贩,并不觉得斯文扫地,而是怡然自得,这样的乐观豁达,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在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间,任中敏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造反派批斗他,不让他正常工作,还扣发他工资。他在四川大学的大门口摆起了小摊,敲锣卖糖,以示抗议,一时成为笑谈。一旦重新有机会投入教学科研,他就全力以赴,从未想到自己年事已高。晚年始终萦绕心头的,只是“唐代音乐文艺发微”丛著八种的最后完成和出版。
他写信乞要稿酬,只因为张旭光教授病重,亟须救命。张旭光也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学者。所以古道热肠,别无他忌。(信札由夏子魁先生提供,谨致谢忱 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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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桑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