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日报
时间:2020-04-16昨夜小酌,深深沉沉地睡了一宿,掀帘开窗,一泓清新汩汩涌来,方悟到古人创造“沁人心脾”一词的妙境。地面濡湿了,一些树枝上挂着水珠,将滴未滴,玉兰若雪落满枝头在浅吟低唱,像周邦彦的一阙《满庭芳》,不远处传来鸟雀的啼鸣,好一个惬意的清晨。
北京的春天,虽然来得迟了些,但终究还是盼来了。早先听闻老北京人说这矜贵的春日叫“春脖子短”,细想一番,这比喻还蛮贴切。短春,不几日,溽热将从地面沸腾而起,所以,惜春赏春正当时。
古人有“烹茶解酒”一说,小弟前些天从南方老家寄来一罐明前茶,说故乡春漫四野,恰是“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的好光景。煮水烹茶,晨间品茗,也是一桩绝好的春事。自打北上讨生活,已有十八个春天未曾在南方小住,偶尔的几次叨扰,也只是清明扫墓来去匆匆。春在绿芜中,小子们漫山遍野地撒欢疯跑,累了,作“大”字状躺在绿草地上闭目养神,浓郁的青草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至今仍记得那沁脾的清新。蒲公英一簇一簇地盛开,生怕一个落脚,踩痛了这些小家伙。小姑娘们无不爱花的,尤喜戴桃花,一水儿的花枝招展,是要跟春天比美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的莫不就是这些漂亮的女子?小子瞧见喜欢的姑娘,也会生出一脸的羞赧,只远远地偷看,故意躲开姑娘的目光,那样的爱慕像极了张爱玲在一篇名为“爱”的短文中的情境:“哦,你也在这里吗?”
刘禹锡在《竹枝词》中写道:“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记忆中春日的故乡正是这般光景,春到江南,絮风拂面,杨柳依依,鹅鸭相逐于碧波,梨花似雪怒放,红白相间点缀村庄,仿若吴冠中的《春》之写意。记得仙逝多年的奶奶春日里喜欢用槐花做饼,咬一口,满嘴都是春天,老人们说这叫“吃春”。春天与小伙伴们挖荠菜的烂漫时光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有几个姑娘远嫁他乡,多年未曾相见,甚是怀念。清明前采茶的时光也好像在昨天,采茶的多是大人,小孩们只是在茶山中贪玩,记得有户人家二八芳龄的俏姑娘,采茶时跟一来此摄影的小伙子私奔到外地,好几年后才回家,听说后来也没跟那小青年在一起,村里人都说这姑娘可惜了,可她本人倒没觉着遗憾,现在她在省城盘了家钢材铺,一家三口过得很热乎。
室外,晨光乍泄,漫漶得大街小巷都是浓郁的春意。春风十里有花开,春风十里有鸟鸣,怎能辜负了这短春风光?在我的记忆里,北京最先盛开的春花似是玉兰,长安街红墙外一带的玉兰临风皎皎,吹兰芬馥,有一种孤傲的美。故宫里也植有不少清雅的“迎春”玉兰,春日迟迟,玉兰堂前玉立,宛若衣冠磊落的谢家子弟,自有一番高洁风骨。好些年的春天,我都有游故宫的习惯。遥想当年,这红墙内私藏的一派春光,可曾引起过多少皇家子弟的侧目?
在故宫观花事,是一等一的雅事风流。虽未有吟诗作赋的禀赋,但是于九曲长廊、深深庭院里漫步徜徉,别有一种穿越之感。花一开,斑驳的庭院里自有一番人间的气息,清风徐徐,馥郁袭人,御花园西北角的一株静默杏树开满了粉红色的花,衬着朱砂红墙,花朵与枝干的轮廓越发清明。云入窗牖,隔着花窗凝望,此情此景,正是元好问的“杏花墙外一枝横,半面宫妆出晓晴。”寿康宫的梨花与海棠也别有情致,蓝天碧日下,立于庭院檐角阑干处,有燕雀回旋穿梭婉转啼鸣,有猫卧石板深睡正酣,有习习清风绕指飞扬,此时此地,当是这斑驳的宫殿里最诗情画意的春光了。
春色十分,七分在芳华。我曾沿着长安街一路往西,去玉渊潭赴一场京城最美的樱花盛宴。天公作美,日光当头,天空蓝得深远辽阔,一树一树的樱花在头顶繁花四溅,那雪白抑或粉红像要从花瓣里溢出来似的,逆光拍摄,樱花像是盛开在幽深的夜晚,有一种难以抽离的神秘魅惑,教人只想在花下做梦,不愿醒来。
我也曾从玉渊潭八一湖码头乘船进入颐和园,一路上河道两岸是葳蕤的绿,眼帘里尽是勃勃生机。颐和园的春光,满目是江南的湖光山色,最难将息的是西堤,桃花盛开,碧水蓝天,最是易发生“邂逅”浪漫的地方了。颐和园昆明湖东岸的东堤有一处“知春亭”,春到人间,亭畔碧桃垂柳,一派娇红嫩绿,远望水天一色、视野辽阔,惹人向往。“知春亭”的取名别有情味,“知春”顾名思义是探知春天的讯息,王勃有“鸟飞林觉曙,鱼戏水知春”,苏轼有“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李白有“天之何为令北斗而知春兮,回指于东方”……春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呢?(王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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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桑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