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晚报
时间:2019-06-24永兴寺门前的老榆树
“高高秋月照长城”,蜿蜒曲折的长城,其实在战术作用上并非无懈可击,它巍然屹立的意义在于精神层面——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历代修筑的长城累计长达几万公里,那一砖一石固然是长城的基础,但长城脚下的点点村落,何尝不是支撑长城的底座?那成千上万跋山涉水来此戍边的士兵,又何尝不是长城的一块块基石?
翻越北齐岭,来到离长城近乎数里的昌平区长峪城村,始建于明代正德、万历年间的新旧两座堡城已成残垣断壁,戍边士兵的后代聚集在此,渐成村落。穿过瓮城,登临残墙,摩挲砖石,俯瞰马道,遥望敌台故垒,遥想戍守的士兵在近千米高的山岭城垣上,昼夜无休地瞭望、巡逻、值更,寒风刺骨抑或烈日蒸腾,他们永远面对的是天苍苍、野茫茫,腹饥衣寒,鼙鼓狼烟……
今日的长峪城村,已不再是军事要塞、城堡兵营,也不再具有屯兵戍边、防御外患的功能,伴随岁月流逝,这里已然成为兴隆一方、供人们旅游消闲的新农村。脍炙人口的猪蹄宴,是长峪城村的金字招牌,吸引着八方来客。那诱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向葱茏的山岭、碧蓝的天穹袅袅四散……
村民的惬意欢快,游人的笑语喧哗,交织成轻快曼妙的圆舞曲。但他们知道祖辈的艰难困苦吗?了解戍边士兵内心的悲壮凄凉吗?
封建时代的军人身份低贱,与“娼、优、隶”同列,明代继承元代的军户制,属军籍,世袭。军户分为入卫所服役与居地供给,入卫所需随时接受征调,江南、东南的军户要调拨至江北、西北,江北、西北的军户要解往江南、东南。隆庆元年,朝廷召戚继光入京拱卫,授总理蓟昌保定练兵事务,他的戚家军便被调往昌平长城脚下戍守,其士兵皆为福建籍。还有一处长城戍边卫所的指挥官为于谦后代,其所辖士兵大概也是江南籍,据说这些江南军士早已落户形成了村落。他们思念故土吗?“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他们或许只能手持戈剑,在城堞上唱着哀怨古老的汉乐府民谣,以此寄托乡愁吧?
今天的人们,早已想象不出当年军户来这里戍守的艰辛与凄惶。
车辚辚,马萧萧,一声起解,号角凄鸣。军户的户下余丁(指除服军役外军户家中的其他男丁)要供给军服和旅费,士兵家眷要随军起解并自筹衣被等物,到戍边地后生育的子女不再增发粮饷。此外,明代军制规定军户因世袭,有生育下代军人的义务,严禁独身不娶。如起解士兵尚未婚娶,须马上成婚再赴戍地。这一笔笔费用的恶果就是“全家都在秋风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形同乞丐!
到达戍守地后,若有幸遇见体恤士兵的军官,尚可度日。若是军官盘剥役使、克扣军粮,那就如野史记载的“累年不给军粮,士皆饥疲,往往乞食道路”,这是何等凄惨的景象!
长峪城村地处偏远山岭,无皇族贵戚的庄田,若有就更雪上加霜;史载这种庄田常由勋贵们勒令士兵耕种看管,及役使其他捕猎、运输等额外劳作。士兵解到戍边地后,不仅要操练、值守,还要参加垒筑城堡垣墙等杂役,忍辱负重,备尝苦难。即便如此,这些不识字的士兵们仍日复一日地戍守在荒凉的边地,肩负着保卫家国的责任。他们和妻儿老小告别了江南故土,“年年饮马汉营人”,在这里扎营戍边、安家落户、繁衍生息,与长城的一砖一石凝结成不朽的屏障!
长峪城村里有一座永兴寺,应该是由当年的士兵所建。永兴寺里左右各有小小的钟楼和鼓楼,其实并不是楼,只是逼仄的小房间,这是我见过的最窄小的“钟鼓楼”。在这里,一定会日复一日撞响晨钟暮鼓,一定会齐诵眷属们的喃喃祈祷,祝福身为军人的丈夫们远离征战,岁岁平安。那温馨安宁的声音会和风扫旌旗的猎猎声、落日号角的凄厉声、铠甲与兵戈的撞击声、操练火器的轰鸣声组成这个村庄循环往复的动人乐章!
步出永兴寺,吟成一首小诗:
狼烟不见见山青,
岭半颓垣绕旧城。
寺外虬榆知兴替,
笳声曾伴暮钟声。
是啊,狼烟不再,青山依旧,故垒依然。长峪城村历经几百年的烽燧社火、几百年的笳声鸡鸣、几百年的悲欣交集、几百年的生生不息,依然立于长城之畔,延续着埋头苦干、坚韧不拔、不屈不挠、达观奋发的性格与气质。
永兴寺门前有一棵几围的老榆树,年代真是久远,茁壮的虬枝横斜交错,葱绿的簇簇树叶焕发出勃勃生机,让人从心里生发出对古老生命的敬畏和赞颂,这难道不是长峪城村生机勃发、绵延至今的真实写照吗? (朱小平)
原文链接:http://bjwb.bjd.com.cn/html/2019-06/23/content_11891253.htm
(责任编辑:桑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