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介绍
侯雪:清宫造办处第六代传人,现为北京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金漆镶嵌髹饰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工艺美术师。毕业于北方工业大学艺术设计专业,2009 年进入北京金漆镶嵌有限责任公司,师从清宫造办处漆画匠首领苏明堂的第五代传人、北京一级工艺美术大师胡昕。曾参与故宫博物院金漆镶嵌文物修复工作,其创作的大型镶嵌作品多次用于国事接待活动,并被钓鱼台国宾馆收藏。
● 人物专访
2008 年, 第 29 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北京举行,四海八方的宾客领略了赛事的盛况,更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厚重和魅力。而不久后的夏末秋初,一位名叫侯雪的北京小伙,无意间走入了北京金漆镶嵌有限责任公司,第一次认识了金漆镶嵌这门传统工艺。
按侯雪的话说,此前,他甚至没有听过“金漆镶嵌”这个词。但当他第一次走入摆满各类金漆镶嵌作品的展厅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他不仅为工艺的精巧繁复、作品的精美绝伦着迷,更对金漆镶嵌八千余年的生命力由衷地仰慕和赞叹。
◆ 学徒生涯
欣赏归欣赏,就读大三的侯雪还从未想过入得此门中。他学的是艺术设计专业,对今后的职业规划也还算明晰,“大概会成为平面设计师之类”。
可缘分的奇妙在于,人生无处不相逢。大四那年,侯雪进入媒体实习,而当时的主编,正是如今北京金漆镶嵌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柏群。
两人偶然间聊起金漆镶嵌,一个流淌着传承人的血,一个逐渐将热爱融入血液,自然是相谈甚欢。等公司招聘学徒时,柏群第一时间告诉了侯雪,那一腔热血已在胸中,侯雪自是一口答应。
但实打实的苦,立马让侯雪的热血凉了半截。工厂位于河北大厂县,当时侯雪家住石景山,往返得 5 个小时,凌晨 4:30 就得赶去搭班车。厂房门一开,那环境与金漆镶嵌作品的美是云泥之别。
第二天,侯雪找到柏群请辞。散伙饭桌上,柏群关于传统工艺如无新一代传承,恐会断代的担忧,又点燃了侯雪的使命感,“ 八千余年, 金漆镶嵌经历那么多战争、乱世,仍然熠熠生辉,更不应该断在我们这样的和平年代。”
金漆镶嵌,名字只关乎镶嵌, 实则包含镶嵌、彩绘、雕填、刻灰、断纹、虎皮漆等多种技法。侯雪主攻的是彩绘。去的时候,先学用尺子打边线,然后画角花,先四边再中间。两年半出徒了,才能上手画侧面了,再有个两三年,终于能画看面了,也就是俗称的正面。一步一步,不能逾越,靠的都是“慢工出细活儿”。
苦更是要吃的。用玉石镶嵌,要先以砂纸打磨,再以戳草抛光,整个过程随时用水洗灰。冬天,厂房里冷,水很冰、手也凉,侯雪干着干着,手指头就木了,再低头一看,水也红了,那是砂纸磨掉了皮,手指却已冻得毫无知觉。夏天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伏天,用平板车推沉重的木料更是家常便饭,那汗是一层叠一层,衣服总没个干。
学艺的苦似乎没有尽头,但好在侯雪的热爱总是比苦多一点,自此,他再也没从此门中离开。
◆ 我在故宫修文物
侯雪是清宫造办处漆画匠首领苏明堂第六代传人。如今故宫收藏的不少金漆镶嵌作品正是出自苏明堂带领的漆画匠之手。而 2014 年去故宫修复文物,在侯雪看来,正是“跨越时空与太祖师爷对话,是值得荣耀一生的事儿”。
等真正着手,侯雪才知故宫文物修复的要求之严、标准之高。修复之前,先出方案,经专家审定通过,才能着手。无论哪种修复,一律都保证可逆性,即一旦修复达不到预期效果,还能把文物还原得跟修复前一模一样。
提到“ 为难” 过侯雪的文物,那可真不少。一个编钟架底座的小狮子破损严重,要进行古漆修复。通刷一遍不难,难的是要修复指甲盖大小、星星点点的数处。新刷漆,得与原本的漆面齐平,漆下的灰层就是重中之重。为了保证手工涂抹的灰层大概在 0.8 毫米左右,侯雪先找来一个小板每天练习,直到凭直觉能判断出厚度,并与实际测量相差无几,均在 0.8 毫米左右,才能正式着手修复。
对侯雪而言,在故宫修复文物,像是爬山,一山更比一山高。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修复一辆马车。光为这辆马车擦去油泥,侯雪就花了小半年。马车长约五米,高约三四米,擦油泥用的是棉签,塑料杆比家用略长两三厘米,棉球却并无二致。一根棉签擦三下,正面一下,反过来一下,再转一下。那段时间,侯雪每天下班,都要背上满满的两个大黑塑料口袋,里面全是擦过的棉签。半年后,马车擦出来了,现出了原本的黄色。而这仅是修复的开始。
侯雪坦言,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也是骄傲感十足的, “我回到宫里去修复祖辈们制作的器物,再过几百年,可能是我们的徒子徒孙修我们修过的器物,这大概就是薪火相传了。”
◆ 时光的艺术
在侯雪看来,金漆镶嵌是时光的艺术,它历经八千余年,于盛世或乱世都未曾中断,所展现出的正是中华文化的韧性。
如今的侯雪,已位列北京工艺美术大师,与师傅、前辈们一起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金漆镶嵌髹饰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他的作品走入了人民大会堂,亮相“一带一路”等重要国事活动的现场。
面对荣誉,侯雪说,这是给像他一样,坚守在传统手工艺行业的年轻人的一种鼓励,他只是“吾亦无他,唯手熟尔”。如今,静,侯雪能潜心于工艺技法的探索和传承,动,他带着参观者穿行于金漆镶嵌博物馆,将各类展品的工艺、历史、意蕴娓娓道来。
从业十几年,侯雪深感传统工艺发展及其传承者的不易和艰难。他说“择一业,终一生”,从文学角度来讲是浪漫,但对从业者而言,则是用一生的心血和时光去践行这个承诺,而传承金漆镶嵌于他,是不渝的热爱,是一生的责任。